在一定意义上讲,我的生命应该算是贫穷的,当然,我所面对的贫穷不是我自己的选择,而是命运的给予,也许能摆脱眼前吃穿上的贫穷已经是我的造化了。
我的生命是从一个偏僻的街镇开始的,父辈虽说是煤矿的矿工,但一家人还是用贴近泥土的姿势在最直接的劳作中谋求生命的完整和延续。那里的天空很蓝,空气很新,那时候还不知道什么叫环境,现在想想那时的环境才是自然的纯净和美丽的纯朴。
贫穷在我居住的街镇是家家都沉陷其中又无法摆脱的窘境。大多数村民都是每天面对黑土背朝天,在土地中刨食,在指缝中节俭,从年初到年尾每天都为了填饱家里的几张嘴去奔波忙碌着。
那时候家里有一台自行车,春天用它往地里运粪肥、运种子,秋天用它从地里往家里运土豆、运白菜。即使年年为了生活忙碌,日日为了生存劳作,即使父亲每月能在煤矿拿回几十元钱的工资钱,家里的生活仍是捉襟见肘,入不敷出。那时候,尽管贫穷挂在每个人的脸上,也没有谁对贫穷作过深思,也没有谁去探寻贫穷深处的根源。人们都对贫穷熟视无睹,对贫穷顺来逆受,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奔波劳作着。到了上学的年龄,我在父母的叹息中颤颤的接过一个学期三元钱的学费,在父母的叹息中穿着磨破的衣裤走向了校门;放学以后,我又在父母的叹息中赶着羊儿到山上放牧,又在父母的叹息中跟在父母的后面去田间劳作。只有到了晚上,我们兄妹几人才能围坐在昏暗的煤油灯下写作业。那时候虽然没有果汁喝,没有水果吃,没有电视看,更没有电脑玩,但这种感觉也让我有一种其乐融融的温馨之感,吃饱喝足之后坐下来读书写作业,我也很是知足了。那时的我们每天都处在贫穷之中,处在水深火热的贫穷之中,每天用单薄而孱弱的身体面对着贫穷。我不知道生命的方向在哪里,我想可能要在这看似平常实则冷酷的贫穷之中挣扎一生了。
高中毕业后我进入了技工学校。煤炭企业的技工学校是走入煤矿的一个跳板,也是所有升学考试分数最低的一段录取。然而,能进入这个校门对于我来说就很知足了,因为进入这所学校我就有了走出贫穷的机会。
我走了,走在街镇通往城市的路途中,背负着我的全部希望、全部勇气和对今后生活的未知走进了小城边缘的那座学校。
走入并不繁华的城市,我仍旧贫穷着,我感觉自己只是小城之中众多有钱人的陪衬。知识的匮乏、语言的木讷、性格的孤僻,都是我融入其中的障碍,我只能在热闹的城市中充当一个看客,寻找着自己最简单的生存方式。
前人说过,上帝不会特别宠爱你,也不会绝情地抛弃你。我从技校走入了工厂,这里的生活和工作似乎很适合我,因为我有勤劳、吃苦的本质,我可以做最脏最累的工作,虽然自己多干了、付出了,却用付出赢得了同事的好评。我非常看重别人对待我的那种真挚情感,十分珍惜这些来之不易的把我放在同等位置上的尊重,每每得到同事的夸奖和上司的赞扬时,我心里就会蓄满膨胀的感动,那种感动带着一种悲哀的幸福溢满了心胸。我时常躺在自己那间低矮的茅草屋里,想着在闷热的设备里工作时滚滚而落的汗水,想着为了走出贫穷每天在家与工厂间奔波的日子,想着稚嫩的肩头竟然抗得住由于贫穷带来的一系列冲击,我就会涌出两眼委屈的泪水。
我在高大又空阔的厂房里日复一日的劳作着,在默默的付出中获取着自感满足其实很可怜的所得。我在时间的推移中拔节长高,却又改变不了对贫穷的感受和由于贫穷带来的越来越剧烈的疼痛。我像城市的一片叶子,在季节的交替中窥视着城市的秘密。我不敢制造许多愿望,因为对于贫穷的我来说,即使一些很简单的愿望也是无法实现的,而不能实现的愿望只会加剧我灵魂的痛苦。于是,载负着我物质和精神的贫穷让我在成长的道路上艰难的爬行。
贫穷的环境养成了我孤寂封闭的心灵,时常静静地坐在窗前看蓝天白云,看红花绿树,看穿行往来的车辆和人群。也常常揣摩一些世间的琐事、繁事和杂事,分析事情的利弊、后果和启示。我不善于倾诉,也不善于沟通和交流,便把内心所思所想和情感的变化记录下来供自己欣赏评析,后来也不自量力的试着投送给报刊,竟然也刊登出了几篇所谓的文章,于是一种欲望便一发而不可收,于是我被推荐为矿的通讯报道员,于是我有了对外接触和向他人学习的机会。我的性格是固执的,在一定程度上也可以说是很执着的,只要自己认为可行又喜爱做的事情,就会锲而不舍的做下去。在以后的几年中,我的发稿量在同行中连年名居前列,在一次难得的机遇中我进入了矿党委宣传部。虽说宣传部的工作已是今非昔比,工作多、待遇低,琐事多、地位低,是人们不想干、不愿干的部门。然而,我不惧怕劳累,也最不怕吃苦。也许这里的工作锻炼了我的耐力,也许这里的工作打造了我的筋骨,我在这里已经连续工作了二十年,我想在一定范围内我能创下一个新的纪录了,但我不怕把这里的楼底坐穿。
时光如舟,远逝之水带走了永不复返的光阴,也带走了压得我抬不起头来的贫穷。然而在某个辗转反侧难于成眠的夜晚,我依然会陷入对贫穷的恐惧之中,记忆中挥之不去的贫穷时常刺痛我的自尊和藏匿幽深的沉默。逝去的经历中我没有快乐、自由和阳光,只有压抑、自卑和无奈,属于我生命中的贫穷是命中注定的,而改变固有的贫穷却需要我去进行不懈的努力和百倍的付出。有时候我在想,我就是被装在罐笼里的蛐蛐,尽管知道自己爬不出这只笼子,却还是在不停息的寻觅着能逃出去的出口或机遇,时刻都在寻找着属于自己生命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