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部预告片、九张海报,“三体电视剧”账号用两条微博就拿到了4万多条转发,评论,转发语里,《三体》粉丝们用经典台词、经典场景互相致敬。出现频率最高的关键词,是“期待”。
浙江“三体迷们”有一件专属期待:原著中让地球二维化的场景在电视剧中将如何展现?这个灵感来自杭州——《三体》成稿之前,在杭州一次科幻作家聚会上,有人提议作家们发挥想象力,聊聊用什么方式毁灭最有诗意。“那里这么美,应该把它画进画里。”刘慈欣的回答剧透了那令人震撼的地球大结局。
在今天的世界科幻圈,刘慈欣的地位几乎与他的偶像阿瑟·克拉克平起平坐,《三体》中随处可见《2001漫游太空》《与拉玛相会》《遥远地球之歌》《冷酷的方程式》等科幻经典的闪光点,成为站在巨人肩膀上又一位顶天立地的“进击的巨人”。
“《三体》获得美国科幻文学最高奖,不能仅从作品本身去解读,它背后是中国国家综合国力的体现,让中国文化在国际上有了更多‘话语权’。”刘慈欣说,只有国力繁荣、民族复兴的国家,只有昂扬向上的社会与时代,才能为优秀科幻文学培育肥沃的创作土壤。
那么,我们从中能领悟到当代中国怎样的科幻哲学?它的影视化究竟难在哪里?国人又为何对其期待值拉满?其实,答案就在我与刘慈欣十几年间,几十次的采访里。
《三体》电视剧剧照
描写地球人与外星文明的“第三类接触”,是世界科幻界的主题之一。但长期以来,在中国主流社会价值观里,这很容易陷入幼稚、“中二”的境地,被当作“小儿科”。
B站上有个点击百万的视频,在与许知远的对话中,清华教授吴国盛对《三体》的火爆感到非常不解,科幻怎么能有这么高地位?他认为,科幻在所有文学类型里属于贫乏的一类,外星人相当于传统社会的“鬼”,不能证实也不能证伪。
吴国盛其实代表了不少人,对于《三体》及其代表的科幻亚文化走入社会生活,表现出明显的不适应。
正如许知远所料,吴国盛的这段发言在网上“被骂死了”。这件事反过来证明,《三体》彻底“破圈”进入主流视野,形成亚文化的社会能量有多么强大。
2011年初,《三体3:死神永生》甫一上市,莫言、梁文道、骆以军、郭敬明等文化界名人纷纷亮出“磁铁(刘慈欣粉丝)”身份。更强大的出圈推动力来自互联网圈,雷军、马云、周鸿祎等大佬将《三体》奉为“圣经”。
甚至于,黑暗森林理论在很大程度上变成互联网行业行为准则,很多高管把《三体》放在案头,指导企业的发展。对于他们,互联网如同浩瀚的黑暗森林,那些小公司如同看不见的遥远文明,经过“技术爆炸”突然发育成能对他们“降维打击”的克星……
《三体》电视剧剧照
原本处于“边缘”的科幻怎么会进入主流视野?2013年来杭参加首届“西湖·类型文学双年奖”颁奖时,大刘在接受我的专访时认为,更深层次的原因要到中国社会转型期里去找,“传统上,中国人注重现实人际关系,对遥远时空没兴趣,为了生存就得竭尽全力。”
而在过去20年里,中国的工业化、现代化、城市化加速,我们的生活比以前富足了许多。“所以,我们中很多人开始思考一些以前没心情想的、与当下生活距离遥远的哲学命题——我们从哪里来?到哪里去?宇宙的来龙去脉是什么?”这些,恰恰是科幻关注的领域。
简而言之,“我们渐渐地变成了一个有梦的民族。”而《三体》像一个引信或催化剂,让这些年集聚起来的民间对科幻的期待,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口子,一并迸发了出来。
从小众心头好“升维”到大众亚文化,影视化是必经之路,影视的受众面和影响力可要比类型小说高好几个数量级。从英文版、日本版、韩文版《三体》的出版,到电影电视动画产品,中国人一直心心念念。
记得2013年《三体》影视化箭在弦上时,大刘却对记者说:“现在不拍,恐怕永远都不会拍了!”因为,“谁知道《三体》还能火多久?”
站在9年后的今天看,大刘对自己、对科幻都太没信心了,导致他早早就以极低的价格把版权打包卖给了张番番,让后者捡了个天大的便宜。
三年前,仅仅由非一线团队改编自大刘一部影响力远不及《三体》的短篇小说的电影,《流浪地球》石破天惊,以46.55亿元票房冲到中国电影票房历史榜第二,现在也占据榜单第五的位置,直接使2019年成为“中国硬核科幻电影元年”。任何文化产业资本,都明白超级IP《三体》蕴藏着怎样难以想象的天大潜力。
《流浪地球》获得意外的成功,但《流浪地球》原著只是中短篇小说,而且电影只是用了小说的背景,只拍了原著里路过木星一件事。如果把《流浪地球》原著当作一栋楼房,电影就像在房子的一面墙上画了一幅画。《三体》呢?那可是一座城市!它所蕴含的无数脑洞,拍100部电影都绰绰有余。
《三体》电视剧剧照
在科幻影视界,近年讨论比较多的一个问题就是中国科幻是否及如何具有“中国性”。很多人加入一些诸如方言、中国菜等中国元素,还有人从神话、历史中找灵感。
作为一部涉及大量虚构未来空间、时间的星际史诗,《三体》科幻小说的性质注定了它无法像多数传统史诗那样,通过描写民族风土景物、风俗习惯,展示民族生活,讲述一段民族英雄的抗争史等来获得独有的民族底色。
有趣的是,《三体》这部似乎并不特别追求中国化的作品,恰恰反映出中国人某种深层、根本的思维方式和价值取向,而这些更多来源于中华民族在近现代的历史记忆。
“以前中国文化走出去,主要靠介绍我国古老历史和田园风光。《三体》首次向西方彰显了新一代中国人对未来和宇宙的向往。”刘慈欣说。
与基调乐观的科幻黄金时代的作品有本质上的不同,大刘的作品中绝少乐观。《三体》摆脱了科幻作品中长期存在的自恋倾向,冷静地站在地球、人类之外,以一种全新的生态视野,将宇宙间的众生置于平等的战场,所有人都得为生存拼命,没有外挂可开,没有主角光环。
大刘的思想与其说是悲观,倒不如说是一种植根于民族精神的忧患意识——对未知事物可能造成的危险保持预判和高度警觉,对将出现的风险和挑战做出前瞻和防范,凡事都考虑最坏的可能,在出现最坏情况时怎么做才能自我拯救,最大限度地规避灾难的发生,或减小其影响。
用今天中国人熟悉的词来概括,那就是——底线思维。
相信每一位接受过完整的近代史教育的中国人,都会对大刘强烈的忧患意识、底线思维产生共鸣。《三体》的精神内核,很大程度由中华民族的近现代史所塑造。
对于浙江的三体迷来说,既然《三体》影视化已经“四箭齐发”,我们只需要静静地等待,毕竟这一切,都是计划的一部分。